72 番外江南篇（9）
◎有你在，每一日我都很幸福◎
云婉的风寒一直没好。
自从允炳启程回京之后, 云婉的风寒反倒加剧了，甚至开始发热。
从西山回到书院的时候，一路上云婉都在发热, 身上滚烫着, 也没什么精神，始终靠着孟煜睡觉。
孟煜将她搂在怀里，看见云婉蹙着眉头，知道她不舒服, 低声问她：“要不要躺我腿上, 睡得舒服些。”
云婉没什么力气，始终闭着眼睛，听见只是摇了摇头，并没有说话, 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了。
孟煜见她不愿意，正要直接抱起她躺下来，却被按住了手臂。
“你说, 允炳这孩子, 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？”
孟煜没回答, 听见云婉继续说着：“我们离开京城，是为了让他放心，现在到了无锡，他疑心依旧很重, 半点都没少，你说该到底怎么办才好？”
孟煜无奈笑了，摸着她滚烫的额头：“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, 坐着很累的, 躺下来好不好？”
“不好。”
云婉睁眼看他：“你腿会麻的。”
孟煜没再犹豫, 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，放在身后的座位上，孟煜坐在最边上，让云婉枕着自己的腿。
马车摇摇晃晃的，云婉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恍惚间，她做了个梦。
梦里是她最幸福的年少时光，皇兄和皇嫂都在她身边，每日带着她在宫里玩闹，那段日子幸福得不像话。
她带着小月爬树，小月不会爬，她只能自己去树上找鸟窝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，扔给小月的时候，小月没接住碎掉了，把她气得直跳脚。
后来，她又跟着皇兄皇嫂去春猎，猎场一片绿意盎然，广袤无际，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。
皇嫂带着她去看小兔子，她追着小兔子到处跑，最后自己摔了一跤。
那次从猎场回宫后，皇兄告诉她，以后不能再缠着皇嫂陪她玩了，因为皇嫂怀了小宝宝。
一开始的时候，云婉对她皇嫂肚子里的小东西，是有些敌意的。
那小东西越长越大，长得很快，还让她皇嫂不舒服，总是吃不下东西，夜里也睡不好。
她不明白皇兄为什么管这样的东西叫宝宝，更不明白皇嫂在期待着什么。
直到皇嫂生产那一晚。
那时她已经十二岁了，亲眼见证过她的兔子死亡去世，也明白女子生产是可能要命的。
她皇兄比她还要紧张，接生的嬷嬷们不让皇兄进去，他就在房间外面来回走，脸色比地上没化的雪还要白几分。
她过去想安慰皇兄，却被皇兄摸了摸头，听见他一直重覆地嘟囔着“不会有事的”。
也不知道是说给云婉听的，还是说给他自己。
总之，那晚她皇嫂平安生下了允炳，她皇兄拉着太医反覆询问许多遍，皇嫂的身体如何，会不会因此留下病根等等。
她当时不太明白皇兄为何那样问，只是走进去先看了睡着的皇嫂，又去看了乳母怀里抱着的丶皱成一团的小东西。
真的很丑。
她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，这小东西还没有她的兔子可爱，简直丑到无法形容，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。
不过，随着时间过去，当初被她嫌弃的丑东西，一点点变成胖嘟嘟丶白嫩嫩的小玉团子，云婉觉得无比神奇，逐渐也开始喜欢上这个会哭会笑的小家夥。
她说不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，似乎也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让她思考，因为她发现允炳降生之后，皇兄和皇嫂都发生了变化。
这是他们的孩子。
小家夥每日哭闹欢笑，都有人哄着照顾着，她皇嫂身体恢覆得很慢，留存下来的精力也都用在照顾小家夥身上，皇兄朝政繁忙，每日过来看看小家夥，顺便和她说上几句话，很快就继续回去批折子，之后去陪着她皇嫂。
也是从这时候，云婉忽然发觉，自己和允炳不一样。
这是她的皇兄和皇嫂，并不是她的父母。
云婉的母后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，她皇兄一直瞒着她，从来都说母后是因病去世。
但是她长大了，有些事瞒不住了。
她的父皇知道她连母后的面都没见过，也很心疼她，于是给她赐封号，从小疼她宠她，唯独不怎么愿意见她。
云婉小时候不明白，总觉得父皇朝政忙，后来才从宫人的口中听到——她和母后越长越像，老皇帝不愿见她，是怕触景生情。
于是，那些年一直都是皇兄照顾她，将她视作亲生女儿对待，后来她皇嫂也是如此。
直到现在，她皇兄皇嫂有了真正的亲生儿子，对她的精力和疼爱都被分去不少，云婉心里都清楚。
她不吵也不闹，依旧像往常一样陪在他们身边，努力保持和往日一样的嬉笑，装作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她当时心里最想做的一件事情，就是尽快离开宫里。
她想找到一处自己的家，能让她不用思考丶不用顾虑丶可以肆意妄为的家。
她一开始以为家是宫外的公主府，于是日日盼着过生辰，想要离开宫里。
直到她皇兄突然去世。
……
皇兄出殡那天，下了很大的雨。
云婉跟着人群浑浑噩噩地走，浑浑噩噩地停，耳边一切都是闹哄哄的，听得不真切。
回到宫里之后，她看见她皇嫂把允炳交给乳母，一个人走进乾清宫的寝殿里。
寝殿的门被关上，窗户紧闭。
片刻之后，里面隐约传来悲恸的哭声。
她的皇嫂没有家了。
后来，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，却如同亲生母亲一般照顾她的女人，也离开了她。
她也彻底没有家了。
云婉年轻不懂事，犯过很多错误，留下很多遗憾，这些年每次回想起来，能弥补的方式只有在允炳身上。
可是，允炳是君王，却和她皇兄不一样。
她皇兄太重情义了，对她皇嫂也好，对朝臣也好，从来不会因为喜恶而提拔责怪，向来清醒又温和。
而允炳的这份疑心，以及把控朝政的手段，都更像云婉的父皇，狠辣而绝情。
所以，云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远离京城，还应该留在京城。
远离京城，允炳才会放心，朝政社稷也会稳固。
但是，却无法解思念之苦。
世上难得两全之法。
那一日，云婉和孟煜回到无锡的住处，云婉发着烧，几乎一晚没有睡。
她脑海里反覆浮现着她皇嫂临终前的模样，紧紧拉着她的手，一遍遍告诉她：
“皇嫂希望，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。”
心里的苦涩蔓延开，鼻尖也开始发酸。
云婉翻来覆去睡不着，翻身动了几下，很快就把孟煜吵醒了。
孟煜眼睛没睁开，先探身去摸她的额头，发现还是热，于是起身去给云婉倒水。
床帐被掀起来，窗边的蜡烛被点燃，烛火昏黄幽暗。
云婉坐起身，看见孟煜披着外袍，站在桌前拿着茶壶和茶杯，烛光映在他侧脸上，映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眼窝，神情温和又认真。
她默默看着，见孟煜端着水杯走回来，把水杯递给自己。
她接过水杯喝了几口，孟煜坐在床榻边，眉头微蹙着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：“我去找大夫过来，一直烧着不行。”
“没事，今日太晚了，明早再说吧。”
云婉喝完水，把水杯递还给他，孟煜随手放在桌上，眉头蹙得更紧：“你身上不难受吗？”
云婉摇头，笑得温和：“还好，没什么感觉。”
她看见孟煜叹气，坐在床边没有动，背对着她，抿着薄唇不说话了。
云婉圈住孟煜的脖子，从后面抱住他，手臂很快被男人按住。
“睡吧，我没事的，睡一觉或许就好了。”
见孟煜还是没说话，云婉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，靠在他的肩膀上：“外面在下雨，你听见了吗？”
孟煜擡起头，侧耳仔细听了许久，才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他拉下云婉的手臂，回头看向她：“你一直都没睡？”
云婉垂着眼眸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：“睡不着。”
孟煜看出她有心事，转身坐上床榻，和云婉面对面：“都在想什么？”
云婉没说话。
她盯着自己的手指，来回不安地摩挲着。
很多事她没和孟煜讲，但是孟煜都清楚，也尊重她的意思，她不愿意提起的事，孟煜也不强求她说。
“这次允炳来，他看见溪溪了，我怕会影响顾逸明和元瀚。”
心里的顾虑被说出来，她顿时觉得轻快不少。
孟煜思考半晌，点了点头：“是有影响，但没什么关系，陛下对逸明本来就有防备，这些年一直如此，不会再有什么变化。”
“那元瀚呢？”
云婉问他：“元瀚去参加会试，可能会进入殿试，将来他走上仕途，我们和顾逸明究竟会是他的助力，还是他的绊脚石？”
瞧见云婉一脸担忧的模样，孟煜借着烛火看了一会儿，忍不住扯起嘴角：
“婉儿，你觉得在元瀚心里，最重要的会是仕途吗？”
这句话被他说得很轻，落在云婉心里的时候，却如同石子投入湖中，溅起水波。
她盯着孟煜的眼睛，那双眼睛已经被刻上岁月的痕迹，十多年的故事都镌刻在眼尾，唯独眼底的光芒未曾消散过，一如当年清澈干净。
手被孟煜拉住，攥进掌心里，温热透过皮肤，一路涌上心头。
云婉没再说话，孟煜把她搂紧怀里，两个人坐在床榻上，安静地相互依偎着。
房间里寂静如斯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，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上。
最后落进梦乡里。
第二日是大晴天，院子里的积水已经被李管家和小月清扫好，到处焕然一新。
今日书院恢覆讲学，云婉以为孟煜会早早收拾离开，没成想直到云婉睡醒，一掀开床帐，发现孟煜坐在窗边看书，手边还放着杯热茶。
“你怎么还没去书院？”
听见声音，孟煜擡头看过来，放下书走到床边，擡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。
额头已经不热了，冰冰凉凉的，带着些薄汗。
孟煜拿过桌上冒热气的茶杯，递给云婉，云婉这才发现里面是汤药。
“先把药喝了，喝完再用膳，我煲了鸡肉粥。”
云婉看着漆黑的汤药，一时间有些难以下咽，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。
瞧见云婉苦得脸都皱在一起，孟煜在旁边看着笑，接过茶杯之后，俯身就要去亲她。
云婉急忙推开他，不让他亲：“风寒还没好呢，你再染上怎么办？”
孟煜不松手，按住她的后脑不让她躲，低头亲了上去。
二人用完早膳之后，孟煜本来想留下陪她，硬是被云婉推出家门，她已经退热了，用不着孟煜再守着她。
刚把人送出门没一会儿，林含娇和盛秦秦就过来探病，围在屋里叽叽喳喳的。
云婉把人按下来，让小月端来点心，这才把两个人女人的嘴堵上。
林含娇不放心她，嘘寒问暖问了一大堆，盛秦秦反倒好一些，在旁边安静坐着听了半天，忽然问云婉：
“清阳，你怎么一直在咳嗽？”
原本云婉正在和林含娇说话，听见这话，云婉顿时一楞，林含娇也点头道：“是呀，是不是风寒加重了，感觉不舒服吗？”
云婉楞了一会儿，她刚才还没有感觉到，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时不时咳嗽几下，几乎是无意识的。
她攥紧身上的被子，勉强扯出抹笑容：“也许是吧，喝几日药就好了。”
盛秦秦表情严肃：“你这几年总生病，得注意保养身体了，不舒服千万不能拖着，要及时找大夫看，知道吗？”
云婉点点头，林含娇也拉住她的手：“清阳，你要是有事情的话，就去府里找我，我们离得近，随时都能过来。”
看见林含娇一脸担忧，云婉笑着点头，安慰她们不要担心。
林含娇和盛秦秦也看出她精神不济，简单聊了几句之后，很快就离开了。
二人都离开屋子之后，云婉特意支走小月，她起身打开床榻边的衣柜，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瓷瓶。
她打开瓷瓶，倒出一枚小药丸，没有用水直接咽了下去。
窗外的雨又下起来，淅淅沥沥打湿了檐下。
云婉坐在窗边，推开窗户，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雨。
今年是她和孟煜成婚的第十三年。
上辈子，她死在两年前的冬日里。
这辈子呢？
云婉看着手里的瓷瓶，这是她几个月前找大夫开的药，那时候她刚患风寒，还没有经常咳嗽，大夫说这病极易勾起肺疾，让她注意保养。
也许是有所感知，云婉让大夫为她开些治肺疾的药，一旦咳嗽发作，吃上片刻便能安定下来。
没想到，如今派上用场了。
云婉攥着手里的瓷瓶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。
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实情，包括孟煜。
或许人生中有些磨难，是怎样都躲不掉的，无论重来多少次，依旧要走入相同的轨道上。
唯一能破局的办法，就是面对它。
窗外的雨下了一整日，孟煜回来的时候，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。
李管家在门口接过他手里的伞，孟煜掸了掸身上的雨水，一边往屋里走，一边问今日云婉如何。
李管家吞吞吐吐的，说云婉没怎么用膳，几乎一直在睡着，好在不发热了。
看着李管家不见轻松的神情，孟煜心里有了数，当即往主屋走去。
推开屋门，窗户紧闭着，床帐被人放下来，里面隐约映出一道人影，侧卧在床榻上。
屋里十分安静，孟煜放轻脚步走过去，轻轻掀起床帐，瞧见云婉睡得正熟，无声无息的。
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，默默看着熟睡的云婉。
似乎是听见声音，云婉睫毛微动，很快睁开了眼睛，瞧见站在床边的人。
“回来了。”
她声音有些沙哑，带着刚醒的鼻音，孟煜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，果然已经不烫了。
他在床边坐下，轻声问道：“还不舒服吗？”
云婉微笑着摇头，拉住他的手，孟煜皱了下眉头，很快将她的双手拢在掌心里：“冷吗？手这么凉。”
“不冷。”
云婉看着他，瞧见孟煜搓着她的双手，努力想要捂热，她握住孟煜的手。
“我们明日去徐府吧，含娇说让我们过去吃饭，她年初就想请我们过去，一直都没有时间。”
云婉看向他：“明日好不好？”
这几年，徐家夫妇总会来云婉孟煜这里吃饭，每次都是孟煜亲自下厨招待，林含娇来过一次便不好意思了，总说要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，可惜一直没能吃上。
“你病还没好。”孟煜蹙起眉头，显然不太赞成，“再过几日吧。”
“再拖下去，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。”
云婉拉着他的手晃了晃：“就明日吧，好不好？”
孟煜无可奈何，只能答应下来，云婉兴高采烈地唤来小月，让她过去告诉林含娇一声。
林含娇十分高兴，当晚就派人过来，让云婉明日收拾好就过去，她在府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。
云婉笑着一一应下，等徐府的人离开，她看见孟煜沈默着坐在旁边，眉头始终没松开，有些担心似的。
云婉见他坐着不动，于是推他去洗漱，准备今日早些休息，明日早些过去。
二人躺下的时候，外面的雨还没停。
云婉盯着漆黑的床顶，半晌过去，忽然问孟煜：“你觉得，我们在无锡这些年，过得如何？”
孟煜搂着她，闭着眼睛答道：“有你在，每一日我都很幸福。”
“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呢？”
抱着云婉的手臂一僵，随后问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云婉摸着他的手臂，试图安慰他：“我就是问问，要是我不在你身边的话，你会怎么样？”
孟煜没说话。
云婉被他搂着腰，靠在他的胸膛上，没办法回头去看他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。
只是，搂在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用力。
“别说那些话，婉儿。”
孟煜声音沈沈的，响在她耳侧：“无论你在哪儿，我都会在你身边。”
“我们不会再分开。”
心里的石头莫名落了地，云婉反倒笑起来，转身窝进他怀里，闭上眼睛。
“这是你说的，不许再食言。”
“绝不食言。”
云婉一直相信，或许命运无法改变，但是她能做出的改变绝对不止于此，结果也是如此。
就像当初的孟煜一样。
那天晚上，云婉睡着的时候很安心，直到再次被想咳嗽的痒意逼醒。
她不敢出声，捂住嘴从孟煜怀里出来，来不及穿鞋，跌跌撞撞放轻脚步走出去，反手关好房门。
这才捂着嘴咳嗽起来。
屋外的雨没停，地上湿漉漉的。
云婉害怕吵醒孟煜，在门外站了许久，才终于停下咳嗽。
她捂着自己的胸口，望着天上的月亮，闭上眼睛祈祷。
第二日一大早，云婉和孟煜收拾好之后，便一起去到隔壁的徐府。
徐嘉良正在抱着徐家二宝，哄着她吃早膳，林含娇歪在贵妃榻上，瞧见云婉来了，起身招呼她一起去隔壁吃点心，把两个男人扔在主屋。
云婉今日化着淡妆，看着脸色尚好，林含娇瞧见很高兴，一边给她拿点心，一边让她坐在贵妃榻上休息，拿出新买的衣服给她看。
两个人一见面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，直到用午膳的时候，二人才终于挽着手出来，林含娇依旧叽叽喳喳给她讲着二宝的趣事，云婉在旁边笑着听着。
午膳的菜肴很丰盛，鱼肉几乎摆满整桌，孟煜怕云婉吃的油腻，特意借厨房给她煲了碗粥。
用完午膳之后，林含娇又拉着云婉和二宝玩，二宝一看见云婉，立即甜甜地笑起来喊她“干娘”，惹得云婉欢喜的不得了。
云婉和林含娇带着孩子在屋外玩，屋里徐嘉良拿出一幅画，这是上次孟煜给他画的，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，唯独没有题字。
徐嘉良不依不饶地拉着他，非让他给这幅画题上字，孟煜觉得自己笔法欠佳，推拒过好几次，今日却是怎么也逃不掉了。
眼看着磨好的墨和笔都递到眼前，孟煜只能接过来，略微沈吟片刻后，凝神提笔。
孟煜的字工整清隽，字如其人，向来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，简单朴素，有力自如，徐嘉良一直赞扬有加。
看着孟煜写了一首绝句，徐嘉良眼睛都亮了，就等着孟煜落下最后一笔，这幅作品就可以堪称完美，足以让他收藏一辈子了。
然而，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，窗外的院子里传来几声压得很低的咳嗽声。
毛笔瞬间一抖，墨水飞贱出去，最后一个字被毁掉了。
徐嘉良连声感叹可惜了，觉得瑕疵很小，也不算什么，毕竟没有影响中间的画作，但还是有点遗憾。
他正准备劝说孟煜，让他有空再帮自己画一幅，忽然看见孟煜扔下笔，大步朝着院外走去。
云婉刚才喝了口茶水，一不小心被呛到了，林含娇急忙给她递手帕，云婉刚接过来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“怎么了？”
孟煜忽然出现，直接半跪在地上，神色紧张地盯着云婉：“不舒服吗？”
云婉看见他跑过来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，旁边的林含娇笑着解释：“清阳喝水呛到了，没什么事。”
孟煜依旧盯着她，神色不见半点轻松，似乎在等云婉自己说。
云婉很快缓过来，安抚似的拉住他的手：“没事。”
她的手被孟煜握住，用力攥在掌心里，云婉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都被汗濡湿了，甚至有些颤抖。
孟煜如此剧烈的反应，是云婉没有意料到的。
她什么都没说，孟煜也什么都没解释，两个人在徐府用完晚膳，才回到自己的宅子。
走在路上的时候，外面的雨逐渐停了，孟煜手里撑着的伞却没收，一直打在云婉头顶。
云婉握住他撑伞的手。
“今日吓到你了，是不是？”
孟煜没说话，侧头默默看向她。
“我没事，也不会有事的。”云婉笑着看向他，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，不会的。”
孟煜依旧盯着她，他站住脚步，云婉也跟着停下来。
雨后的空气里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味，让人心旷神怡。
云婉拿过他手里的伞，收起来，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。
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生病的？”
云婉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他，所以压根也没想瞒他，只是害怕他会出现像今日这样的反应，所以一直想找个温和些的方式告诉他。
她睁眼看向孟煜，孟煜盯着她，缓缓说道：“从你上次风寒退热的那天下午。”
云婉楞住了。
那是她前几日刚患上风寒，比之前几次都要重许多，而且还是在西山上，到处都找不到大夫。
书院里有先生的夫人懂医术，于是过来给云婉看诊，简单施了几针，云婉很快就退热了。
也是从那天开始，云婉逐渐发现自己开始咳嗽，和上辈子的症状越来越像。
于是无奈之下，她才把之前准备好的药拿出来。
“所以……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？”
孟煜点点头，垂下眼眸：“昨晚你出去咳嗽，我都知道。”
昨晚他躺在屋里，听着屋外被压得极低的咳嗽声，似乎生怕他会听见，声音离得很远，几乎被雨声掩盖住了。
他望着漆黑的床帐，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，心口仿佛被蚂蚁咬噬一般疼。
云婉叹气道：“我本来没想瞒你，是怕你太担心了，所以没有早点告诉你。”
“嗯，我明白。”
孟煜沈默许久，才拉住她的手：“你能亲口告诉我，我已经很开心了。”
云婉有点无奈，晃着他的手：“我说过的，我们是夫妻，有事不该瞒着对方。”
孟煜点头，走过去抱住她，云婉靠在他肩头，默默望着远处放晴的天空。
“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情，生病也好，不开心也罢，我们都一起面对。”
云婉轻声说道：“你不会当逃兵吧。”
孟煜笑了：“来不及逃了。”
云婉抱住他的后背，听见孟煜说道：“生病要看大夫，也要吃药，你能乖乖听话吗？”
“应该……可以吧。”
孟煜松开手，低头看向她。
云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连忙应道：“可以可以，必须做到。”
孟煜这才把人重新搂回去，云婉摸着他的衣襟，小声问道：“要是这次也治不好，该怎么办？”
“不可能。”
孟煜说得斩钉截铁，异常坚定：“无锡治不好，我们就回京找太医，办法还有很多。”
“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云婉忍不住笑了：“没那么严重，我只是偶尔咳嗽，别说得好像药石罔效了似的。”
孟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，把人紧紧搂进怀里。
“我们先回家，明日我去找大夫，给你看诊，后日……”
“后日我们去西湖吧！这两天下雨，西湖肯定很好看，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，也是在下雨，景色特别好！”
“婉儿，你还在生病……”
“生病怎么了？那也要好好生活啊！”
云婉从他怀里跑出来，拿起地上的伞，拉住孟煜的手，和孟煜一起走进府宅。
“我们先回家吧，今晚好好计划一下，争取明日就出发！”
“婉儿……”
“一句话，去还是不去！”
“去，但是过几日，等你好些了再去。”
“别再等啦，听我的……哇，你看那边有彩虹！”
“嗯，很好看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应该是最后一片番外了，想说的很多，之后放在微博里，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，谢谢！